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Fuck a duck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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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BBC Sherlock】新房客(HW,接403后,8)

(8)

 

穿过客厅里昏黄的光线,浅蓝色的门,右转几步,五级阶梯。冻冷的暗夜里一辆车停在路边,作为一件临时的承重载体,让两个身影在彻骨的冷风中短暂倚靠。他们其中一位正小心地控制着另一位可能执行的任何动作,后者则在挣扎地证明着自己此时此刻的行走能力——这不是一个存在任何成功几率的可行实验。在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的刹那,我目睹Sherlock失去平衡倒了下去。

 

我喊出半声他的名字,只发出一段的短暂音节像被周遭的温度冻住,被阻断了它传播的轨迹。Greg率先稳住了他,我跑过去承接他又欲下坠的重量。我一只手抓住他的上臂,另一只手穿过他的腋下想要托住他。隔着一层单薄的衬衫,我的手心下是他高热的体温。

 

“他怎么——”

 

我问。Greg飞快地递给我一个眼神,示意我进屋再说。我们开始合力把眼下脱了力的人抬进屋里去。这不是一个轻松的过程。通向二层的木质阶梯成了一段没有尽头的跋涉,左肩叫嚣的疼痛则在暗地里怂恿我就地放弃,而被被动搬运着的人自始至终都没在配合——Sherlock不断咕哝着连我也听不明白的词汇,四肢不遗余力地想要挣开桎梏,直到被放上柔软的床垫,他才像消耗完最后一丝力气一般,不再吭声躺了下来。

 

“他怎么了?”我听见自己变形的声音,伸手按到墙上的开关,顶灯亮彻卧室的刹那我终于看清楚了Sherlock的脸。他闭着眼,手背挡在额前,看上去就像一个精疲力竭的醉鬼。可我刚刚没有闻到半点酒气,医生的直觉告诉我他并没有喝醉。

 

“呃,是个案子。”Greg似乎还在组织语言,不知所措地望着倒在床上的人。Sherlock挪了挪腿,搭在额前的手无力地向右摊开,我这才看见他右侧颧骨上那道暗红的伤口。

 

“谁打了他?”

 

“西区酒吧的活体器官贩卖案,他告诉过你吗?今晚我们本来准备收网——”

 

“谁打了他???”我朝Greg吼道,如果他再不回答我没法保证不去揪他的衣领。

 

“冷静,John。”Greg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语言中枢,“揍他的人在去坐牢的路上了,估计下辈子也出不来。这个案子我们跟了很久了,他在那儿卧底了三个星期,今晚是最后一晚。我没想到他会拿自己去当饵……”

 

我盯着Greg,他脸上的表情让我知道我此刻的眼神绝对毫不友善。

 

“他被人扎了一针。他们捕捉‘猎物’的常用手段。”但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,“他估计得晕上一会儿,让他睡一觉就好了。”

 

“什么针?为什么不送他去医院?”

 

“我们去过医院了!”Greg听上去有些委屈,“他不会有事,我保证。只是常见的迷药,就像——就像上回一样。”

 

上回。我没有费心在记忆里进行一番无序地搜索,对应的信息就已经迅速而精准地主动将自己链接起来。因为那只发生过一回,尤为特别的记忆,深刻,清晰,具体——Irene Adler,“打败”过他的“那个女人”。施虐女王为了夺回那只害人无数的手机朝他胳膊上扎了一针——我不过就离开了一小会儿。

 

“为什么不让他待在医院?”我的声音弱了下去,可却还在揪着不放。

 

Greg犹豫了一会儿,最终道:“他逮着每一个他能看见的人问你在哪儿,我实在没法——”

 

他看着我,过了会儿又说:“抱歉,John。”

 

我朝他摇摇头。

 

我走近到床边,俯下身看了看那道口子。渗出来的血大概是被抹开过,此刻已经凝固了。那抹红色固执地留在他锋利的颧骨上,透过它的痕迹我几乎可以猜到他是如何用手指抚过自己的伤口。这个想象的过程使我在体内某处也模拟了一次相同轨迹的伤口制造,五脏六腑里不明出处的绞紧感催促我赶快靠着他坐下来,压抑住这种欲望让我的膝盖僵持得生疼。

 

“看着点他,他也许会说胡话。”Greg在我身后说,“我得找个地方去洗车,他又吐在我车上了。”

 

他没再留下过多对话的机会,简短迅速地向我道别。目送他离开时我意识到这一回他没有幸灾乐祸地掏出手机录起视频。我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,关掉了房间的顶灯,转而打开床头的台灯。在微弱的暖黄光线下我看见Sherlock半睁着的眼正盯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——他一直都醒着,只是在那平日高速运转无人能及的大脑里,精密的齿轮们似乎暂时被动罢工,陷入了休眠状态。

 

我看了他一会儿,绕到床尾,想替他把鞋子脱下来。可我刚抽开一根鞋带,他就猛地曲起双腿,警惕地朝里躲开。他抬起身子,一脸不快地朝我的方向瞪过来。虽然聚焦不怎么成功的目光没能表达出他的本意,可他肢体语言透露出来的极度戒备已经非常显然。

 

“嘿,”我放轻声音,试图向他解释清楚情况,“是——”

 

是我。

 

我想说。没能吐出的音节却仿佛忽然有了形状和重量,哽在出口前的最后一道关卡,只需一个犹豫的瞬间就断然退缩了。他的视线仍与我的对峙着,可下一秒又躺倒下去,低低地shenyin了一声,似乎是刚才过于突然的动作又掀起了他头脑里新一波的眩晕感。

 

我趁机抓住他的脚踝,动作迅速地把他的鞋给脱了下来。紧接着我跑去楼下翻出了医药箱——为解决明确问题而执行具体任务,这种类似军队风格的行事方法总能有效地抑制住情绪的肆意发挥。当我回到他旁边,我仍然没有在床边坐下,只是俯下身用清理液清洗他颧骨上的伤。

 

冰凉的液体伴随着烧灼感,使Sherlock猛地侧开脸。我不得不追随着他的动作,干涸的血迹随着我的擦拭又一次显得鲜活起来。可他突然不再躲避,视线向上方虚无缥缈的空气盯住,一动不动地。接着他的眉头飞快地皱了一下,我误以为是清理液弄疼了他。

 

“红胡子……?”

 

他喃喃道,低哑的声音里是从不多见的疑惑,又眨了眨眼,仿佛在确认投射在视网膜上的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画面。他总是如此,大脑主宰着一切,即便身体已经彻底败北,意识和潜意识却还要不知疲倦地寸土必争。我靠近了一些,想要对上他的视线,好让他摆脱幻觉,但这只是把我的胃揪得更紧,并再一次折磨起我疼痛的膝盖。

 

响亮的哭嚎打乱了我的阵脚。Rosie的哭声从我的房间传来,省掉了渐近的过程,直冲分贝顶端。我扔下手中的东西匆匆忙忙地跑到她跟前。她看上去格外难过,还有些小脾气——我没经过她的同意就把她挪到了我的卧室里,还让她挨了好一阵饿了。

 

我不得不以最快的速度冲去厨房,又以最快的速度为她冲奶粉。问题,任务,执行,解决,我已经无比熟悉的一整套流程,这早就不是我第一次应付这个了。可我太着急了,急得好像这是一场时间所剩无几却必须拿下的重大竞赛。勺子里的奶粉被我撒得满案台都是,只有这时我才发现我自以为稳如磐石的左手正在抖个不停。

 

而且我没有调好水温。Rosie开始被烫到了一下,这无疑让她哭得更厉害了。等我终于喂好了她,她却没一会儿就把刚喝进去的奶给吐了出来——我没有向平常那样在她喝完后抱起她给她拍拍背。显然这不仅没有为我节省下任何时间,反倒让眼前的情况往更加糟糕的境地驶去。

 

我只能将刚刚进行的步骤从头再来一次,而在此期间Rosie的哭声一刻也没有停歇。当我再一次喂她喝够了奶,抱着她轻拍着她的背,以为混乱即将终止时,走廊尽头忽然间传来“咚”的一声巨响。

 

接着是一阵呕吐声。我在心里无声地咒骂了一句,回到Rosie的房间想把她放回婴儿床,可我刚一松手她就又哭了起来。

 

她把两只小手伸向我,憋着嘴哼唧地哭着。

 

我弯下腰俯在她身边,几乎是在哀求:“他很难受,我得去看看他。”

 

可Rosie扯着我的衬衫衣领,不肯放手。我用拇指轻轻抹掉她脸蛋上的眼泪:“求你了。”

 

我低声哄她,往她嘴里塞了一只奶嘴,在哭声渐弱的间隙就立刻奔赴另一侧战场。灰暗走廊的尽头,浴室里的动静一直没有终止。我径直向那里走去。

 

推门,开灯。我看见Sherlock跪在地板上,抱着马桶剧烈地干呕着。

 

我看见了我自己。

 

虚弱,挫败,在煎熬里窒息着,挣扎着。身体却无力抵抗,代替自己投降,顺从地承受着胃部痉挛接二连三的抽打。颤抖的背脊仿若一副空架,膈肌还在运动,溺水感中猛烈的咳喘,生理泪水顺着鼻梁落下。这些早已与脆弱无关,只是又一次习以为常的崩溃,像是扮演“良好”与“正常”前的幕间休息,因为无人可知,所以无需克制。

 

“不管你演绎出了什么,都别告诉我。”

 

不管你演绎出我在这里经历过什么,都别告诉我。

 

我走过去,伸手撩开他额前的卷发,捧住他的额头。

 

他的额头很热,汗却是凉的。我用另一只手抚摩着他的背,掌心触到他tu起的肩胛骨——包裹在衬衫之下的棱角,突兀,冷硬。强烈的熟悉感和巨大的陌生感在同一刹那冲撞在一起,机械地推动着徒劳的安慰,甚至不能让我自己多感到一丝安定。

 

他一只手撑着墙上的瓷砖,好不容易喘上气,就靠着浴缸虚脱地倒在一边。我拧开龙头接了一杯水,蹲下来递给他:“还好吗?”

 

他皱着脸,失灵的大脑已经顾不上掩饰痛苦的表情:“我好晕。”

 

“我知道。”

 

“我能睡在这里吗?”他问,看着我的双眼里没有焦点。他现在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哪,更认不清我到底是谁——这个想法让我的心向下沉了一瞬。

 

“不行,这里很凉。”我试图说些什么来驱赶这种不适感,“而且在这间房子里吐奶的人都必须回到自己的床上去睡。”

 

Sherlock转了转眼珠,仿佛在评估周围的环境,又似乎是在试图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和逻辑性。手中的水杯因为他此刻有限且偏移的注意力开始倾斜,里头剩下的半杯水马上就要逃出杯壁。我抓过水杯放在一边,抱住他的身体试图扶他起来,圈住他肋骨的手臂立即感受到他沉重而快速的心跳。

 

回到卧室的路程没有比开始的那段艰难。Sherlock的双腿不听使唤,但好在跌倒的危险让他记得怎么用手扶着墙壁。当我们一点点挪回卧室时,我已经气喘吁吁,而他直直地倒进了床垫里。这一回他终于闭上了眼睛,可舒展开的眉头再次因为眩晕感而皱起。我欠身把床头的台灯也关掉。房间内立刻被黑暗填满。

 

这不是完全陌生的经历,但也不是完全相似的记忆。上一回他也被毫无知觉地扔进床里,头晕目眩浑身脱力。可我没有陪着他,因为生气,气他满脑子想着Irene,还有他脸上那个该死的口红印。我生气他沉迷于与另一个人的追逐而忘记停下来等等我,只好假装也丢下他不管不顾,却其实连到起居室的距离都嫌远,只因为担心隔着一张房门听不到他叫我的声音。

 

我知道我现在不必再担心这个了。

 

我就这么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,决定回到自己的卧室。可转过身的瞬间,我的左手腕被一只手握住了。

 

我倒抽一口气,惊讶地扭过头,视野里却什么也看不清。

 

那只手不轻不重地握着,带着掌心的温度,可还没等我反应过来,又忽然松开,转而捏住了我衬衫的衣袖。

 

我僵在原地,呼吸屏在胸口,下一秒就被袖口牵扯的力量拉向床边。我的腿触碰到柔软的床沿。

 

我不得不在他身边坐下来。

 

他不清醒。我告诉自己。这个暗自的提醒维持着我与他之间仍旧保持着的半个身子的距离。我试图抽动手腕,可我的衣袖就好像在他的指尖生了根,只要我往回拉扯,他的手也就随之而来,仿佛忽然之间我们成了一组不可分割的共同体,而彼此间的联结点竟然是我袖口上的那一小块布料。

 

我叹了口气,从裤口袋里掏出手机。原定于明天重返工作的计划必将延后了。我打开邮箱开始用空出来的那只手编辑要发给诊所的邮件。现在距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,但他们会在上班时间看到我的请假理由——“照顾身体抱恙的室友”能留下的拒绝空间大概不多。

 

我单手敲打着文字,在拼出“室”的一刻却停了下来。

 

输入法自动链接生成的词语将我带入怔愣。我盯住屏幕上闪烁的光标出神。

 

“John。”

 

然后我听见。我听见他叫我。他的声音嘶哑又含糊,显出他依旧与清醒相隔甚远的意识,但再也不会有哪个声音会如同这个瞬间一样,像一只强有力的手猛抓住我的心脏。我张着嘴,却忘记要回应,被他拉住袖口的那只手骤然间握紧成拳头。

 

“John。”又一次。我随手扔开手里的手机,急忙说:“我在这儿。”

 

“John。”

 

“我在。”我说,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过去。忽然拉近的距离和近在咫尺的体温连同黑暗一起加重着我的紧张感。我欠身摸到台灯的旋钮,转开一抹柔和的光线。

 

Sherlock还是闭着眼,眩晕的不适依然逗留在他的眉头,仿佛他正在摆脱一场顽固而磨人的宿醉。他大概还在天旋地转中挣扎着,也有可能已经入睡,就像他喝醉时裹着大衣靠倒在221B的楼梯,一心一意地沉浸在自己脑中光怪陆离的梦里,半醒着呓语,毫无防备。

 

我看着他的脸。伸手去抚摸他额头的冲动在我的胸口中膨胀,挤压,拼命想要寻找别的出口。我试图缓慢地呼吸,以此平衡即将失衡的压强。可这显然背弃了应有的期望,无奈地被归为毫无效果的选项。

 

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极限是什么,但我觉得自己即将知道。

 

我看着他。他的手还是紧紧捏拽着我的衬衫袖口,微张的嘴唇稍稍动了动,构成一个熟悉的形状。

 

“John。”

 

他叫。

 

“John。”

 

“John。”

 

我松开拳头,又向他靠拢了一点。

 

抽开袖口,转动手腕,我握住他的手。
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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